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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坐夜班落地机场的时候,从飞机的小窗口看着北京城,街道太宽,城市太大,从天上笼统地往下看,灯光并没有多么繁华。我常常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我又回来了。似乎是不知不觉,就在北京生活了五年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闷热的炎夏和一个又一个飘雪的寒冬。
如果你愿意去北京火车站蹲守,你会看见无数年轻又热血的,背着沉重的行李刚刚抵达,他们大口呼吸,攥紧拳头,充满斗志,觉得北京就是全世界,全世界***值得付出年华的地方就是北京。北京长满了***好看的梦想之花,那花儿曲曲折折也密密麻麻地开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中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那些迷幻的花朵,在每个毕业季的夏末秋初,变成天使一样的人形,向那些心里存着微光的人们露出***复杂的笑容。轻轻地说,来吧来吧,来北京。又会有无数人依依不舍地准备告别这座城市,抱着委屈的、遗憾的、无奈的一颗心,与北京挥手再见。
我现在生活的区域附近,有一个购物中心,我常常需要从购物中心门口的天桥上走回家。那儿灯光明亮,人流量也大,晚上的时候,常常会有卖艺的歌手打出各式各样的煽情海报。卖艺的歌手们都偏爱汪峰,有的唱得动听,唱得凄楚,有的唱得五音不全但是嘶吼得很卖力。无论唱得怎么样,总有暂时不想回家的人在听,从不空场。有一次我从天桥上过,天桥底下的人正在唱《美丽世界的孤儿》,他唱到“你看车辆穿梭,远处霓虹闪烁,这多像我们的梦”,他还唱“别哭,亲爱的人,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因为无论我们怎样,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他在这广场上的卖艺人中***算是高水准,所以反馈也很热烈。被二三十个听众团团围住,形成一个拥挤的圆形人堆。我也站定在桥上,看那些听歌的脸孔,忍不住在想他们中的谁听完这支歌,就将要回到霓虹闪烁的城市里的一座无名楼房的地下室中,打开暗暗的白炽灯,脱下西装和领带,形式主义的窗子边上也许还晒着未干的衣服。他们躺下做一个梦,梦到唱歌的人正是自己,或者茫然或者坚定地站在这座城市的人流中。
《海上钢琴师》里有一段台词,在船上待了一辈子的钢琴师说:“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尽头?拜托,你给我看它的尽头在哪儿?当时,站在舷梯向外看不好。我那时穿着大衣,感觉也很棒,觉得自己前途无量,然后我就要下船去。放心!完全没问题!可是,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唯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突然地停下来想,在北京生活的尽头在哪儿。或者是,在北京我们到底要追寻什么。我们背井离乡,有时甚至有些狼狈,走去哪儿才是******的。
我们还没搬来北京的时候,先到北京租用来做工作室的房子,跟着地产经纪走了一下午,累得人形都没了。喜欢的租不起,租得起的不喜欢,我们坐在国贸附近繁华的金地广场前面的石阶上,看着每一幢高楼和每一辆汽车,觉得这儿真的很陌生。有一个保安过来说,不能坐在这儿休息。表情生硬,让我觉得尴尬。我顿时有种外来人破坏了大城市规矩的局促感,像光着身子穿了纯羊毛的毛衣一样,浑身刺痒不知所措。后来这几年里,我无数次地经过同样的地番有时候也在等人的时候坐下来歇会儿,却再也没有什么人专程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这儿不让坐。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觉得迷惑,究竟是真的存在过那样一个保安,还是我的脑海里自动幻化了这样的影像。把初来乍到时,这座庞大的城市毫不客气暗示给我的一切距离感,具象化在一个严肃的脸谱上。它对我说,对不起,来了这儿就不能休息,要一鼓作气。
北京有很多庞大的小区,都是巨型的,大到让人不可思议。而且是开放的,没有围栏,小区中间就是正常的马路,活像一个微缩的世界。你一旦住进去,似乎可以永远不出来。楼房都是扁长型,一梯N户,我老是在回家的路上瞎琢磨,那些灰色铁门后面的人们,他们都从哪儿来,他们为什么来北京,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北京。小区里会有很多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从二三线城市来到北京,觉得它们洋气又温情。暗夜里,也总有一问亮着灯的屋子,里面有热咖啡和关东煮,无论多晚,也可以安慰人心。
我有好几次经过国贸天桥的时候,就觉得汪峰那首《北京北京》肯定就是趴在这桥上写出来的,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从长安街上的每一座楼上生长出来的,写给每一座楼上的每一扇窗里的人。每次走进我的巨型小区,抬头看看挨家挨户亮起来的灯,有时候想数一数看能不能找到我的房子,数着数着就数乱了,太多太密,眼都看花,就免不了还是觉得诧异。究竟有多少人啊,从每一个温暖的故乡跑来北京,顽强地留了下来。P2-4